茶山夜话丨距离6.7公里,驾车10分钟
ACDC所在的这片乡村在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溪龙乡白茶原。
今年夏天江南沦陷,破纪录的高温,住在DNA的数字游民们会去附近的水库游泳,或者去后河村村委会后面的体育中心游泳馆。水库不要钱,但是没有设施,换衣服啥的要躲在车里;体育中心崭新的场馆,20元一次,要啥有啥,一应俱全。两边的距离差不多,都是开车10分钟左右。
我们对距离的认知其实是时间而非距离,对于目的地到底是10公里还是20公里没那么在乎,更在乎的是要花多少时间。
交通工具很重要
以前在城里生活,基本上我的时间界限是一小时,不到一小时的路途在心理上没啥障碍,超过一小时的就会掂量掂量。乡村的好处是道路通畅,堵车往往只是特殊情况下非常罕见的情形,半小时能跑出二、三十公里是常态。
比如那个游泳馆,高德导航显示的距离是6.7公里,驾车10分钟。城市的同等距离需要花多少时间是不确定的,要凭运气。
城市的优点是公共交通服务更完善,是否拥有一个自己的交通工具没那么要紧,比如纽约人是不需要买车的,在城里活动依靠地铁或者打的就够了。当年风靡一时的情景喜剧《六人行》里,六位生活在纽约的美国人都没有自己的车,在其余部分的美国人看起来简直不像美国人。
反倒是在乡村生活的话,有个自己的机动交通工具很重要,不然活动半径会被约束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。
以前我们说乡村的交通不便,指的是道路条件不好,通达困难,现在说的是乡村公交的班次太少。人口密度是城乡根本差别,服务高密度人口从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上都是算得过来账的,乡村则不行。只有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,家家户户都有交通工具才能解决。
美国成为“车轮上的国家”,跟财富水平和地理环境都有关系。说句不服气的话,美国是个比我们更富裕的国家,却身处一个大平原,基础设施建设成本比我们这个山地为主的国家要低得多。
总体来说,不论中美,城市里的模式都是“大面积漫游”,在乡村则是“大开大合”——在乡下生活,疯起来可以一口气跑很远,大部分时间却只在很有限的区域活动。
让人可以走得更远
我们对于环境的反应是很自然的、不假思索的,环境允许我们去做什么事,我们自然就会去做,并且多做;环境阻止我们,那我们就少做或者干脆不做。
城乡两种环境中的生活,我们的活动半径有巨大差异。城市有的是吸引人的地方,演出、展览、活动,以及久不见面的朋友,驱动着人出门去转转。城市公共交通服务的提升,更密集的地铁线路,不再拥挤的公交车,随处都有的共享单车,让人可以走得更远,于是果然就走得更远了。
村里能去的地方有限,传统的那种,无非河塘边、大树下、小卖部、小酒馆,像ACDC所在的这片白茶原,多了咖啡馆、村民食堂和一片叶子茶饮之类的乡村新物种,但也都局限在有限的区域里。要不然,就是开车半小时进县城去娱乐、购物兼吃饭,顺便感叹一下“城里人真多啊”之类。
这里面有个反直觉的地方是,城市别看乌央乌央的人,其实是个挺孤单的地方;反倒乡村,人虽然没多少,却都集中在一个不大的区域里,抬头不见低头见,总能遇到。
乡村是充满了“偶然”的。乡村生活中的“偶然”密集到大家都习以为常不需要惊讶的程度。和千万级人口生活在一起,因为活动半径大,因为可去的地方多,偶遇熟人的机会也就变得非常少,少到一年也数不上几回。
刻意很别扭,“偶然”很重要
城市生活显得过于有目的性了,去做什么事、去见什么人,都是计划好的,都是确定的,于是也就少有意外的偶然的事情发生。
“偶然”很要紧的。
“刻意社交”从来都不是我们与人发展关系的自然方式。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类,身处在人际关系网络之中是我们的刚需,但是对于被人在后背画个靶子的刻意交往多少都会排斥。这件事一旦故意了,也就难受了。
与人交往大概是我们都需要面对的最复杂的社会行为,一方面我们需要跟人在一起来获得安全感和自我认同,另一方面我们又都会因为与人交往而受到伤害,因而到底应该是拥抱还是拒绝,需要耗费了我们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判别。
有些人因为不喜欢这样的不确定,决定自我封闭,尽量不跟人打交道,然而也减少了在人际交往中获得滋养的机会。这件事有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。最近读《热浪:芝加哥灾难的社会剖析》,把这件事抽丝剥茧讲得清清楚楚。
总之,在社交行为中,刻意地做什么和刻意地不做什么,都很别扭,都不自然。
这就是“偶遇”的重要性。在人际交往当中,因其非刻意安排的特性,偶遇扮演着重要的角色,是令关系不断得到加强的重要因素。在自己的活动半径当中,环境是否支持偶遇的发生,对于一个人的社交质量造成的影响,天长日久,天差地别。
在人群中才过得最好
哈佛大学在1938年启动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研究项目,目标是为了搞清楚“什么样的人生最幸福”。他们找来了当年的268位哈佛二年级生,以及波士顿市中心贫民区的456位同龄,跟踪他们一辈子的人生。
历经70多年的调研,这个研究得出了明确结论,用该项目的第四代项目主持人罗伯特·瓦尔丁格(Robert Waldinger)的原话是——“75年来,我们的研究一再显示,最能与家人、朋友和社区水乳交融的那些人过得最好。”
所以,整理一下逻辑哈。我们作为社会性动物只有在人群中才能过得最好,而城市的发展扩大了个体的活动范围,结果也就稀释了人际联系,反而是活动半径有限的乡村依然能保持高频偶遇的环境,也就保持了更紧密的人际关系。另一方面,我们作为个体很难影响更别说改变环境,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环境才是更现实的方式。
但是乡村也有问题,使得独自搬到乡村去生活的难度之大,还不如在城市里忍着。目前的乡村普遍多样性不足,且往往是封闭保守的护城河社群,外来者始终被区别对待。
张小砚跑到庐山脚下去酿酒,花了好几年时间跟周边村民斗智斗勇,这段经历写出来的话会比她的成名作《走吧,张小砚》还好看,估计书名可以叫做《战斗吧,张小砚》(据说她已经在写了,敬请期待)。那可不是一般的难。
如果闯进去一个不把你当成自己人的社区,那种难受,阿城老师的说法叫做——"融入"已经能叫人假笑得脸都麻了,"打入"会是一副什么嘴脸。他说的是移民到美国。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一堆华人就是混唐人街不离开的。到美国,或者到乡村,都是去一个陌生的文化环境,基本面上有不少相同的地方。
乡村社区或成最优选择
因而,乡村是很好,但是一般的乡村未必进得去,进去了也未必舒服。开放的,不以方言口音为篱笆的,无所谓先来后到的乡村社区,就成为了最优选。这样的地方在中国星星点点地已经出现,我们白茶原这里也正在发生着。
年轻人不是不愿意下乡,而是不愿意独自下乡。乡村振兴的一条肉眼可见的路径,是把乡村建设成接得住一群下乡青年的地方,有了人则一切皆有可能。这就对乡村提出了要求,开始倒逼乡村的开放。
换言之,什么地方的乡村率先想明白了这件事,有意识地向一个开放的乡村转型,什么地方就可能开创出一个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。
不过这也很不容易,而且乡村的优势在这里恰好也是劣势。乡村有限的环境尺度一方面天然促进人际交往,另一方面也使得人很容易抱团产生拥有感,生成一种叫做“这是我的地盘”的感觉。
城里来的游客大家都欢迎,因为他们都属于会走路的人民币,但要是在隔壁住下、又变回一个具体的人了,就未必受欢迎了。
乡村的发展是必然的,我们很难想象二十年、三十年甚至五十年以后的乡村还会是现在的模样,就像我们二十年、三十年和五十年前无法想象今天的乡村会是这样的条件。
但是乡村的发展不可能是平衡的,在通往未来的历程中,总有些地方会率先跑出来,也终会有些地方的乡村会萎缩衰退甚至消失。能够有机会跑出来的,需要一点自身条件的加持,需要一点改变自己的勇气和意识,也还需要一点运气。自身条件和运气不受控制,但勇气和意识可以。
有句话是这么说的,想做,总能找到办法;不想做,总能找到借口。ACDC的使命就是为想做的人找到办法。ACDC作为一个开放的开源的设计创意平台,我们人多,我们有的是办法。嗯。
茶山夜话专栏
本专栏作者许崧是长居大理的旅行作家,社区研究者,DNA(安吉数字游民公社)和ACDC(安吉创意设计中心)项目召集人。许崧将在这里持续和大家探讨用创意设计解决乡村问题的可能性。
封面图源:ACDC会员沚枫于后河村游泳馆拍摄
编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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